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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2-03-11 01:22

雨落南洋[足本]-24

  (七十五)

‘谁的电话?’等英子挂上电话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我哥。’英子阴沉着脸,眼睛变得潮润,目光显得呆滞。

‘怎么了?’我又问。

‘我爸病了。’

‘什么病?’

‘中风。正在医院抢救,医院已经发病危通知了。’英子说着,眼泪不由得
从眼眶中流下来。

‘我们马上回北京?’我疑惑地问道。

英子一边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一边点头。我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抚摸她的
头发,擦去她脸上还留着的泪水,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惧怕在她内心涌动。

我了解英子对她爸的那份感情,也了解她爸过去对她的疼爱。西方人说女儿
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情人,大概就是指那种息息相通的感觉。父亲和女儿,表面上
看起来是一个家庭中的男人和女人,但是,和任何男女的关系都不同,这个女人
是这个男人孕育的,她会是父亲身体和精神的一部分。所以,当女儿疼的时候,
父亲也会感觉疼。难怪有人说,父亲和女儿本来就是一个人。

‘对,我得马上给肖亚东打电话。让他给咱们订明天去北京的机票。’英子
突然从我怀里挣脱开,心急火燎地去抓电话。

‘干嘛要找肖亚东?’我不解的问道。

‘他认识旅行社的人,而且我们必须明天就走。’英子已经拿起了话筒。

‘都这么晚了,还打扰人家?’

‘我不管,我现在的心里就是我爸,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我就是想立
刻飞到他的身边。’英子几乎是抽泣着说道。

英子拨通了肖亚东的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她父亲的情况,最后几乎是用命
令的口气要肖亚东无论如何要买两张明天回北京的机票。

英子打完了电话,便要穿衣服下床。

‘不睡了?现在还早着呢?’我抓住她手里拿起的衣服说道。

‘我睡得着吗我?’英子满脸的忧虑和无奈。

‘英子,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着急,这样会伤着自己的身体,况且光着急
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北京有你哥,还有那么多亲戚,他们会想办法的。’我安
慰着英子。

‘不,我要下床整理东西,我必须做好明天就走的一切准备。’英子固执地
坚持着。

‘好吧,那我也帮你一起准备。’我只好也穿衣服起床,陪着她收拾行李。

我看到英子把一个底部带有轮子、可以拉动的旅行箱找了出来,用心地擦拭
着上面的灰迹,她的眼睛里有泛出的泪光,一滴泪珠颤巍巍地挂在她秀气的鼻梁
上,面容显得那么的忧伤。

‘这是我爸给我买的,他说这是当时北京最轻便、最好看的旅行箱。’英子
哽咽地说道。我突然想起在新加坡见到刘伯伯的模样。想起我欺骗了他,没有满
足他去看房子的愿望,我突然有一种内疚感重重的压着我的心房。

窗外,月亮开始沉落,有几片淡淡的浮云好像托不起它似的。风吹过树稍,
沙沙作响,那声音回荡在夜空里,好像是英子那轻声的呜咽。屋里的沉默愈发显
得悲伤。

第二天天刚亮,英子就开始打电话催促肖亚东去跑机票,直到午饭之前,肖
亚东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还真弄了两张机票。但是是从纽约到北京的,我们还必
须坐车赶到纽约。

根本就顾不得吃午饭,也没有心思吃午饭,肖亚东开车拉着我和英子向纽约
驶去。

北美的一月,正是寒冷的季节,今天的天空有些阴霾,好像格外的冷。

离开波士顿不久,天空飘起丝丝的雪粒。河面上有块状的浮冰,细雪柔柔地
飘落水面,恍如升起缕缕暮色的烟气,一种很清朦的感觉。

那天我们就是这样的和波士顿别了,感觉有些伤感落寞,心情因此而变得沉
重失落。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谁也没有心思说话。肖亚东按下了车上的CD播放
音响,那是马友友的《阿帕拉契之旅》专辑。汽车在路上不断簸动,我们身体内
的每个细胞彷彿也真切地感触到那段深沉内在的和弦奏响,感受阿帕拉契山脉的
灵魂在我的血液里脉动,那飘飞的细雪不是在发光的弦乐器中闪烁,而彷彿是在
我的血管里轻缓流淌。

我知道《阿帕拉契之旅》是由大提琴家马友友、低音大提琴家艾格麦尔和小
提琴家马克欧康诺联手合作,该专辑对民谣作曲家史蒂芬佛斯特(《老黑爵》和
《噢!苏珊娜》等作曲)的两首民谣作品作重新的改编演绎,其中还邀请到美国
乡村摇滚巨星詹姆斯泰勒和另一位民谣歌手艾莉森克劳斯加盟。

三位主要的演奏者以默契的心灵融合再度共同定义了‘古典音乐’更新的理
念范畴,加上由詹姆斯泰勒独特的乡村乐嗓音演绎的《艰辛岁月不再来》(H-
ardTimesComeAgainNoMore)和艾莉森克劳
斯诠释的《睡吧,我的宝贝》(Slumber,MyDarling),平
稳温馨的深情中充满对希望的祈求,这对都市里轻浮而喧噪的年轻人和漂泊不定
的流浪者来说,都是需要的。

有人说,马友友的《阿帕拉契之旅》所歌颂的是美国西部开拓者的心情,那
是一个相信未来比现在光明,相信勇往直前的年代,这种感受在我走近纽约时愈
发感到模糊疑惑。

终于走进纽约了。

到了纽约,时间尚早,英子又给她哥打了电话。知道她爸的病情现在还比较
稳定,悬在我们心中的铅块才有些减轻。

现在就去机场太早,肖亚东建议开车在纽约城里转转,因为我没来过纽约。

英子同意了,但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致,也许只是为了我。

于是我们向着哈德逊河边的曼哈顿岛开去。眼见天色渐晚,夕阳慢慢西沉,
玫红的残阳在瞬间即如潮水般退去,夜幕中的曼哈顿被远的近的各色各样的灯暖
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温婉情怀在微湿微润的大地上开始弥漾。

一提起纽约就会首先想到那些大人物、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百老汇、Met、
林肯中心、自由女神像以及……华尔街。这里是美国最吸引人的城市之一。

以前常听说:如果你能在纽约成功,那么你在哪儿都能成功。在它那里发生
的成功故事就像是神话中的世界。纽约是世界最激动人心的的城市,是美国最大
的金融、商业、贸易和文化中心。

随着那绵延不断的车流,灯暖如橘的曼哈顿终于在我们的右前方跳了出来。

哈德逊河边那栋楼高1472英尺的帝国大厦,此时是那样的孤伶寡落。昔
日的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如今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直射天穹的冰冷光柱。

汽车穿过哈德逊河底的林肯隧道沿着42街向时代广场进发,马路边拥挤的
人群加上混杂的音乐以及‘叭叭’按响的情景是这样的熟悉。

后来我提议想去华尔街看看,肖亚东看了一下手表,点了点头。

华尔街位于纽约曼哈顿区南部,是美国最早的金融中心。到了华尔街,我顿
时愣住了,它竟然是那样的小,只是一条500多米长的狭小街道。完全不是我
想像中的形象。但是它却集中了美国最大的银行、证券交易所、保险公司及其他
金融机构。

就在这么一条小街上,资本的神奇在此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和发挥。这里跌宕
着各种市场参与者的沉浮兴衰,他们中有金融产品的设计者、交易所的拥有者、
投资者、投机者、中介商等。这里忙碌着一群充满活力与激情的金融精英,他们
在自己的舞台上演绎着绚丽迥异的人生。在这里,工作、生活、金钱、权力、危
机、等级、爱情和性充斥着每一天的话题。

以往我所知道的那些欲望的燃烧,权力的诱惑,危机的潜伏,贪婪与恐惧,
严谨和放纵,神话般的一朝致富、噩梦般的倾家荡产,巨额资本的瞬间转移,爱
恨缠绵的情仇恩怨,都发生在这里?我不禁摇着头惊叹。

最后,我们去了洛克菲特中心,肖亚东执意要为我们送行,在一家豪华的西
餐馆里,我们吃了一顿地道的美国晚餐,在离开之前,我已悄悄地把账结了。他
那一脸的疲惫很让我同情。我知道,在美国求生存,并不容易。

走出西餐馆后,英子去上洗手间。当时我伏在洛克菲特中心溜冰场外的栏杆
看着场内一袭袭闪烁而过的青春倩影凝思苦想时,几位华裔少女哼着林忆莲的歌
轻盈地在我身边经过:

……

如果全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
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那刻,我以为她们所唱的你,是纽约。

在去肯尼迪国际机场的路上,肖亚东一直没有和我说话,等我将一切登机手
续办完就要进安检门的时候,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如果可能,去看看平
儿。‘

我先是一怔,然后和他拥抱了一下,算是答应了他。

飞机起飞了。透过飞机的舷窗,当我在曼哈顿的上空凝注着卧在哈德逊河边
上那五光十色的曼哈顿岛,似乎有一种看到自己往昔的故事的感慨,那种感慨,
很厚重,很深刻。那种情怀是你想忘而忘不掉的。

在飞机上,英子仍然是闷闷不乐。我抱着她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静得可以
听到飞机飞行的声音,还有我们两个人的心跳。

我转过身,深情的看着她,她凄然地与我对视一笑,想着十个小时以后飞机
就要着落在故乡的土地,心中有些悸动,其实,人在异乡,心仍在遥远的家乡,
总会有牵扯不断的思绪。

想到又可以见到那些熟悉的街道和热闹的大院时,记忆的大门瞬间打开,不
知为什么,面对往事的一刻,心竟是冰冷而陌生着的。

这时,英子突然望了我一眼,然后她把我的手从她的肩上拿开,她直了直身
子,调整了一下她的座位,便缓慢的叫了我一声:“子昊。‘

‘嗯?’我带着疑惑答应了一声。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反对我跟你交往吗?’英子并没有看我。

‘我还真的不清楚,是我家太穷?’

‘你想哪儿去了?是因为你爸。’

‘我爸?我爸怎么了?’

‘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啊。’

英子不说话摇着头。

‘那是因为什么?’我急切地问他。

‘你爸是自杀。’

‘啊?自杀?’我重复了一句,接着说:“不可能。我爸怎么会自杀?‘

‘你别说不可能,就是自杀。’

‘为什么我爸要自杀?’我问。

‘是为情,为情所困。’英子把后面四个字说得很重。

‘什么意思?’我说。

‘你爸本来是一个有气质、有才华,而且很有前途的军人,但是后来发生了
婚外情。’

‘婚外情?你怎么知道?’我说。

‘是我爸说的,是我爸亲口告诉我的。我想我爸不会骗我。’

‘啊?’我霎时头脑一片混乱,重重的把头甩靠在机座的后背上。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不想说些什么,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当英子将我
的手握紧的这一刻,我可以感觉到她很爱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不住她。

陡然间,似乎有一阵冷风滑过我湿润的眼角。泪水温暖而潮湿。我久久地仰
靠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内心涌动。我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任凭泪水
无声无息的滑落。


(七十六)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况且,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从来也没有
把它放在心上。’英子握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话语轻柔、缓慢,带着温
暖和体贴。

她停了片刻,又说:“这次回北京,你也不必去追问你妈,我想这种事对她
老人家一定是打击得不轻。现在,已经结好的伤疤,就不要去揭了,那样对你妈
太残忍。‘

我没有说话,我的脑子里很乱。我想起我妈,记起有时我妈一个人沉思的样
子,那种伤痛,那种幽怨,好沉重,好怆然。

英子昨晚一夜没有合眼,由于劳顿和疲倦,她靠着椅背睡着了。而我,仍然
处在一种难于平静的兴奋中,我爸怎么会死于自杀?多年以后的今天,怎么能不
令我感到震撼、彷徨和黯然。

在这万米高空的午夜,彷彿声声叹息从舷窗缝溜走,惊跑了天际的星辰。天
空阴暗得一如我现在的心情,完全被黑暗着了色,压得自己几欲不能呼吸。

于是我也开始了浓浓的倦意,但我也逐渐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一旦当脑海中
的恐惧滑出思绪,就没了往日的自信及刚强。彷彿一声遥远的抽泣扯痛了我的心
灵,透过眼前的一片黑暗,我看到了一个曾对暗夜垂泪的娇弱身影。

飞机徐徐降落在北京机场。我和英子从机场出来,看到了来接我们的英子她
哥刘雄。我们直接上了刘雄的宝马轿车。

‘哥,爸的情况怎么样?’英子一上车就问,还是那种焦急的神情。

‘现在稳定了,没有生命危险。’刘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悲伤。

‘子昊,你也很久没回北京了吧?’刘雄眼睛注视着前方,问我。

‘两年了,雄哥。’

‘那这两年的变化可大了。’

‘是啊。’

汽车行驶在机场高速公路上,北京还没有下雪,但寒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地萧
瑟的刮着。公路两边的树上,树叶已明显凋零了。一排排如手臂迎人的枝桠,好
多已成秃枝,只剩一些残叶,在风里抖动着。

一行大雁,正排着整齐的人字,鸣叫着,从灰色的天空飞过,其声啾然。

刘雄直接把我们带到医院。一股浓重的苏打味弥漫在空气里,有点一时难于
适应的感觉。

英子的爸爸住的是军队医院高干病房,宽敞的房间,齐全的设备,特殊的医
务条件,显示了一种完全中国式的优越和特权。

‘爸。’一进去,英子就扑在她爸的身上喊道。刘伯伯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艰难地瞪着他那呆滞的眼睛,他不能说话,身子也不能动弹。

这时,英子的妈走了上来。从背后拥着女儿,满脸的痛楚。

英子站起来,偎在她妈的怀里,哽咽着说:“妈,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好在那天你哥在家,要不是你哥及时扶住
你爸,他要一倒地,恐怕就……’英子的妈也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都是这几年喝酒喝的,再加上工作疲劳,缺乏运动。这不,就出事了。’
刘雄接着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我也关切地问了一句。

‘现在,生命是没什么危险了,关键是要看他的恢复情况,以后要正常的走
路、说话恐怕就不容易了。’刘雄向我解释说。

‘哥,你不能再想想办法吗?’英子眼眶红红的,口气像恳求似的。

‘在这方面,我们所知道的专家我都找过了,而且该送礼的,送钱的,或托
人的,讲情的,甚至人家要真迹字画的,我全都办了。你看,我这几个兄弟这两
天全忙坏了。’刘雄说完扭头朝病房的另一头瞥了一眼。

我顺着刘雄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里的沙发上、椅子上坐着几个年轻的汉子,
相貌不扬,但却西服革履,穿戴整齐,我心想,这可能是刘雄公司的人,他们的
举止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的黑社会。

‘这样吧,英子,你和子昊先回去休息,你们坐了这么长的飞机,我想也够
疲乏了,这里我盯着,喔,妈,你也回去吧。’刘雄走到英子和他妈的身边。

‘我不回去,我要看着我爸。’英子固执地说道,又坐回到他爸的床前。

刘雄了解他妹妹的脾气,也没再催促。然后对我说:“子昊啊,那你先回你
家吧,你也很长时间没见你妈了,再说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对,子昊,你先回你们家吧,告诉你妈,过两天我去看她。’英子仍然阴
沉着脸。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明天我再来。’我说。

‘山子!去开车把子昊送回家,路上小心点。’刘雄朝病房的那头喊道。

‘哎。’只见一个壮实的年轻人从那几个汉子中站了起来,走过来接过刘雄
手中的车钥匙。

这时,我走到刘伯伯身边,握起他的手说:“您好好住院,我明天再来。‘

我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只能看到他那无神
的双眼。

之后,我跟病房里的每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跟着那个叫山子的年轻人走
出了病房。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晚。骤然一股寒风袭来,浑身感到有一种冰心刺骨的寒
冷。立即进了汽车,才觉得有了一些暖意,这时突然怀念起新加坡的那种炎热和
绿意。

汽车穿行在北京的街道,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萧瑟的冬夜里昭示着当今的
喧嚣红尘和世俗温暖。以往那种‘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
玉人来’的古典情致似乎已越来越远。或许是这种古典情致发生的地方也越来越
少,当后海都已经像三里屯一样灯火喧天,再想找一个可以执手相望、互诉衷情
的地方,就不大容易了。

两年前还是一片重叠的大杂院,彷彿一夜之间,崇文门前就一下子敞亮了。

看那连亘的明城墙遗址,老觉着有一种玄乎,那青砖一层层原汁原味的,让
人怀疑那截城墙原来就藏在大杂院里,冷不丁地,大杂院没了,于是卸却了蓬蒿
苇护的它们,就施施然挺出身形来。只是原本的魁伟,在漫长的岁月流淌中,只
剩下了一段残存的记忆,像迟暮的英雄美人,青灰的苍衫看上去总带着那么点身
世的飘零。

在车上,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

‘妈?’我极力抑制着心中的困扰,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昊儿。’在我面前,我妈的声音一直是铿锵用力。

‘我现在在北京。’

‘北京?你不是在美国吗?’

‘我从美国回来了,今天刚到北京,我现在就回家。’

在电话里我向我妈讲述了回北京的原因和英子她爸的病情,从我妈的语气中
我知道她十分关心我和英子的关系。

到了大院儿,我下了车,那个叫山子的年轻人开车回去了。我站在我家的门
前,凝视着我家的窗户,看到家里一盏昏暗的灯在闪烁着,心里就有一种被刺痛
的感觉,透过窗户看到妈妈在那儿焦虑期待的神情,发现妈妈的头发白了。又一
次,眼泪不争气的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已经习惯的景象所感动呢?记得
有一次大学军训从外地回到家里,当汽车慢慢靠近家门的时候,就发现妈妈正坐
在门口,盼望着、焦急的等待着我的归来。

我尽量掩饰我那颗已经被感动的心,但在不经意的眼神交换中,我看到了她
的快乐,她的快乐中夹杂着泪光。那是母亲见到儿子后的真情流露。

我跑上前去搂住了她,她的头发真的白了,我突然觉得我好恨我自己;恨自
己的不争气,恨自己这么大了还要让她为我的事情操心。第一次真的用心叫道:
‘妈。’我好想对她说,我真的很爱您!!!

‘这孩子是怎么了?’我妈突然把我推开,说道。她好像还不习惯这样的拥
抱,或许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在表达感情方面总是那么的矜持、含蓄和简
单。

‘妈,您好吧?’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啊,你看,好着呢!’我妈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英子怎么没来?’我妈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疑惑。

‘她爸病得那么重,她想陪着他。’

‘是啊,这老刘怎么说倒就倒下了?唉。’我妈叹了口气,脸色变得阴郁,
好像又出现了以往我曾见过的神色。我想,她一定是又想起了我爸。那么凝重,
那么幽怨。

‘妈,我饿了。’我在我妈面前似乎永远是个孩子。

‘那我去给你做饭,做你最爱吃的面条。’

‘不,妈,我们去外面吃吧,您不是说大院儿里就有餐馆吗?’

‘是啊,但太贵了。’

‘妈,没关系,如今你儿子有钱了。’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况且你还没有结婚,留着结婚用吧。’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您一辈子都是省吃俭用,如今也该潇洒潇洒。’我
极力抑制着内心的伤痛,想让我妈也快乐一些。

‘你看你说什么呢,你妈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讲什么潇洒,我现在也没有
什么指望,就等着你们结婚,结了婚,我给你们带孩子。’

‘妈,您就别操心了,还是想想您自己吧,再说您也才五十多岁,怎么不能
潇洒一下。’

‘行了,你别逗我了,你快先休息休息,我给你做饭去。’

我妈仍然改不了她那种勤俭持家的习惯,在军队中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作风,
以致于影响了她的一生。

我把行李拿到我曾经住过的小屋,也许是在新加坡住惯了大房子,如今。看
见这样的小屋觉得它是那么的狭小昏暗,我又看到我爸给我留下的那个书架,心
里又不禁地颤了一下,我坐在椅子上,沉默无语。直到我妈把面条做好,喊我才
出去吃饭。

我从小是吃妈妈做的饭长大的,自然那种味道,那种颜色在我脑海里,记忆
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会伴随我的一生。

我吃了几口面条之后,抬头,看见我妈就坐在我的对面静静地向我微笑,我
看着我妈也笑了,但我的心中清楚的明白她那种独守空闺的寂寞与无奈。每天看
到别人家的那种暖融融的天伦之乐,她能不羡慕,能不伤心,能不落泪吗?我知
道,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越变越美好的东西,就是回忆。

天上的月亮好圆,清冽的月光晶莹而明朗,我突然发现我妈的眼睛像一湾清
泉,我心里默想,就让这一湾清泉在她那荒凉已久的生命里流淌吧!

纷繁的夜空中,总有一颗璀璨耀眼的星星。母亲就是那颗星。

吃过饭,我妈坐在我的小屋里,我们聊了很久,我把在新加坡的情况给她真
真假假的说了一遍,当然是报喜不报忧了。她还是像以前我上学的时候那样,总
是给我讲一些做人的道理和处事的哲学,或许她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毕竟是到家了,家里永远是流浪人的港湾。在这融融的冬夜里,我这一夜睡
得特别的香,特别的甜,没有梦,也没有醒,一直睡到翌日的十点。我起了床,
看到餐桌是放着我妈给我买的早点,油饼儿,炸糕,驴打滚儿……全是我过去爱
吃的东西,已经几年没吃这种早点了,不由得嘴里就馋涎欲滴了。

我妈上班去了,她那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工作精神还是没变,尽管我两
年多没回家了,她也不会请一天假在家呆着。我洗漱之后,吃了早点,已近中午
了。我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刘伯伯的病情,说情况还好,没有恶化,需
要慢慢的治疗和调养。英子也回家休息了。说晚上会来。为了不打扰英子休息,
我也没有往她家打电话,我知道这几天她太疲惫了。

心情安静了下来,我爸爸的事儿也克制着不去想它,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

就像英子所说的,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于是,我拿出了我的笔记本电脑,习惯了每天上网的欲望是很难改掉的,况
且如今北京的互联网发展是很快的。我插上电话线,建立了在北京的连接,首先
就去查看我的邮件。

好多天不曾上网,当我进入我的邮箱时,看到有一大堆的邮件躺在那里,而
使我惊奇的是有《南洋花》的邮件。我的心陡然一紧,急忙打开了。

‘子昊:

你好!有好几次,夜阑人静时,我想得好苦好苦,我想我明天一定要写了,
写得好长好长。可第二天,当阳光照射着我的眼睛,我又觉得昨夜的痴想好荒唐
好荒唐。一次又一次,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想法或浓或淡。但当真的坐下来写
时,那种屈辱和不甘又使我两眼不由涌上了泪水。

写吧,写了或是刹那间的解脱,或是永久的释放。写了总是对自己有了个交
待。

其实我这个人并不浪漫,在豆蔻年华时就没有过多的梦幻。也许从那时候起
就不曾有过父爱,而母爱又太周到太全面,结果我对别的爱并不敏感,等一遇到
你,却不能自拔,结果还是被你给狠狠地挫伤了一下。

如今,花没了,曲尽了,雾起了,美丽的梦没了,留下的只是孤独。孤独,
是生命中的“留白”,在孤独中寻找那一份属于自己的拥有,在寂寞中寻找那一
片自己的天地;在寂寞中去享受那份特有的孤独。

这几天,没事儿就在家看书,我才知道小说里的爱情并不是编出来的。我才
知道我的心也能被云霞托上蓝天,也能被骤雨打入水底,我才知道我能痴痴地迎
着风伫立好久好久,也能够绕着护城河来回多次……

也许我有点乖僻、有点固执,但当我逐渐苏醒时,我开始明白你为我起名为
“花”的用意。也许今生将只求化身为花,于你必经的路旁,只为你绽放一季的
美丽。

我不能因为太不能“失去”而委屈你。当时爱你,使我自私;爱你,使你疲
倦。因为我那时候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给了你,也把你的所谓的爱放到我的心上,
压得很重很重。我把全部的感情投资给了你一个人。累了,倦了,即使我已经失
败了,也不会再去选择了。

我终于明白:只要相爱过,渺茫的人生旅途便会少一分寂寞,多一分甜蜜。

彷彿一株像你所说的花儿,结不结果并不重要,只要绽放,世界就多一分瑰
丽。

看来我也不应该太执着,或者说我应该懂得回头,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
岸。一切随缘吧,凡事不必太过强求,也不必太过刻意。勇敢地追求自已喜欢的
人。但不必苦苦纠缠,留一点大家呼吸的空间,也算是放爱一条生路,如果方向
错了,那么后退便意味着前进……

-王丽。‘

看了王丽的信,心里很感动,像是在心中的一件心债终于还清了似的,觉得
有些轻松。我知道她还在北京,顿然生出一种想见她一面的冲动。


(七十七)

‘忙什么呢?昊儿!’

我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时候进的屋,她的喊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电脑的屏幕
上是王丽的信,我还没有来得及切换,我妈就走了进来。

‘哦,妈。’我在慌乱中答应了一声。

‘工作啊?’我妈瞅了一眼我的电脑,然后坐在我的床沿上。

‘不不,上网呢。’

‘那你看的是什么?’

‘电子邮件。’

‘谁写给你的?’

‘朋友。’

‘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女的。’我有点支吾地回答。

在我妈看来,我是她的儿子,我就应该把我的一切都告诉她,她觉得母子之
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其实我妈对我的关心远远要超过关心她自己。想起上次离家去新加坡之前,
我妈默默地为我打点行装,她真的是极其细致,所想之处无所不尽,怕我在外生
病,为我准备好了所有常用药品,并将说明写在纸上放入我的行囊中。

我虽然感动,但还是笑言母亲太小瞧我,还把我当儿童看。母亲轻轻嗔怪了
我一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儿想娘,比线长;娘想儿,比路长’。

我妈送我到机场,当我走进隔离区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不停地用手拭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坚强的母亲流泪,那一刻,我的心很酸,从此心中烙下了永远
都挥之不去的一幕。是啊,线再长可它总是有尽头的,而母亲对儿子所体现的舔
犊之情却像路一样永没有穷尽。

‘昊儿,我可知道现在这网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聊天的,网恋的,
天亮以后就分手的。我可告诉你,咱可不干这种事儿!’

‘我知道。妈。’

‘你从小我就教育过你,做人要正派,要诚实,要坦荡。你喜欢英子,我很
高兴,但你决不能去招惹其他女孩子!知道吗?’我妈一脸的严肃和凝重。

‘知道!’我回答。

‘我现在去做饭,吃过午饭之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你刘伯伯。’

‘您下午不上班了?’我诧异地问道。

‘我请假了,为了你,我也破例了!’

‘为了我?’

‘是啊,你跟英子的婚事也该解决了,这次我去看看你刘伯伯,顺便与英子
她妈也谈谈你们的事儿,你们都不小了。’

‘妈,我们的事儿您就甭操心了,还谈什么呀?’

‘行了,我去做饭,东西我也买好了,你还上你的网吧!’

我妈说完走了出去,我突然感动一阵茫然。王丽的信我妈看不到,她眼睛老
花。她的一顿教训让我不知道如何来回王丽的邮件。不回吧,未免太无情,回吧,
那要写些什么呢?一想到结婚,更让我觉得不知所措。

我妈向来手脚麻利,动作迅速。没多会儿的工夫饭就做好了。

我和我妈坐在公共汽车上,下午时间,车上的人并不多,但路上却堵塞得很
厉害。我坐在一个靠车窗的位子,暖暖的冬阳从窗子照射进来,身上热乎乎的。

我望着窗外的车辆、行人和最近几年才盖起来的那些现代高楼大厦,我突然
感慨,眼前这是北京吗?熟悉中却感到又是那么陌生。

北京应该是个古城、皇城。过去的北京城门之多,可谓星罗棋布。北京古城
门素有里九外七皇城四之说。也就是内城有九门,外城七门,皇城四门。

在内城南城正中是正阳门,东为崇文门,西为宣武门,东墙南侧为朝阳门,
北侧为东直门,北墙东侧安定门,西侧德胜门,西墙北侧西直门,南侧阜城门。

据说那城门楼是:丹楹朱恒,黄瓦飞檐。

尤其在夕阳西下,鸦鹊低飞的时候,它会让你想像起在这城门楼里发生过多
少古往今来的故事。记载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历史。

正当我望着窗外遐想时,蓦然看到行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高挑的个儿,
匀称的身材,穿一件白色长羽绒服,那走路的姿势,背影的轮廓,都像极了她,
王丽。那一定是王丽,当时我真的就想喊她,突然注意到我身旁的妈妈。我怔住
了。我的心突然狂跳不已,我傻傻地望着,直到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昊儿,想什么呢?’

‘没,没有。’

‘这次回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有,真的没有。’

‘你瞒不过我,儿子,你过去总是对我说说笑笑,总是有你说不完的事儿,
我还嫌你嘴贫呢,这次你可不一样了。是不是在新加坡工作得不顺心?还是跟英
子……’

‘没有,在新加坡挺好的,英子对我也挺好的。也许是现在长大了,成熟点
了。’

‘真的?你可别有事儿瞒着我?’

‘不会了。’我将肩膀往我妈身上靠了靠,既像撒娇又像安慰似地笑着对她
说。

‘子昊,瑶瑶和方琳曾经打电话来问过你,我没有告诉她们你在新加坡的电
话。’

‘找我?您干嘛不告诉她们我的电话?’

‘我怕影响你,瑶瑶这孩子忒疯,男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现在这年
轻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那方琳呢?’

‘方琳这孩子还挺好的,就是刚离了婚,带个孩子,挺不容易的。’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想起过去大院儿里的那些孩子,现在都怎么样
了呢?瑶瑶和方琳都曾经是青春靓丽和能歌善舞的女孩,都是大学里男生追逐的
目标,但她们都对人家不屑一顾。我知道她们对我都有点意思,由于我和英子的
关系,我从来不曾对她们表示过丝毫的暧昧态度。

穿越时空,彷彿激荡在内心深处的是一种落寞的爱。不记得谁写过这样一段
字,给我的印象很深:不要问明天到底有几天;不要说永远究竟有多远。人生的
路上,又有谁不是过客呢?一瞬间,我有些钝痛的感觉。深思了片刻,感叹在这
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虽然生活在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但你知道,他其实就
在你心里。

到了医院,我带我妈直接进了刘伯伯的病房。病房里格外的安静。刘伯伯仍
然像睡着了似的躺在病床上,英子的妈,杜阿姨趴在病床的床沿上。病房一头的
沙发上有两个刘雄公司的人在值班。

我和我妈轻轻地走到床前,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英子的妈看到
了我们,急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毕竟她们都是老战友了,而且在北京也很少碰面,长时间不见,偶尔见到都
显得特别亲切,总有说不完的话。我跟她们打了招呼之后,就下楼到外面抽烟去
了。

************

这是周末的午后,天色逐渐变得阴郁沉寂,来医院的路上还有灿烂的阳光,
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视野里满是浓重的铅灰色。密密的雪意藏在空气中,像
噙满泪水的伤心少女,随时会夺眶而出。

我大口地吸嘬着手上的香烟,努力驱散不断袭上心头的冷清和寂寥。我又想
起王丽,想起在新加坡的那段岁月。想起王丽给我写的信。

我好像有些在意她的出现,恍惚感到她的存在,过去她打着赤脚在房间里飘
来飘去的踪影和那温暖的笑容似乎又在脑海中显现。

原来走进一个人的心里其实很简单,只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相互理解、相
互体谅,一切终将云开雾散。在爱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也许就是宽容和理解吧。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心想,有的时候真的需要随遇而安。

这时候,天色似乎又暗了些,而我的心里却比刚才透亮多了。于是,我又点
了一支香烟。

‘嘀嘀……’一辆黑色的奥迪由远而近,嘎然停在了我的身边。车门开启,
从里面钻出一位男子,一身讲究的服饰,一头梳理得很平整的短发,满脸堆笑,
像一个态度热情的司机。他伸开手臂向我走了过来,我定睛一看,‘李军?’我
急忙迎上去。

‘李总!’我喊了一声。

‘嘿,讽刺哥们儿不是?’李军仍然油腔滑调。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怎么是讽刺?你不是在英子她哥的公司任副总经理?’我说。

‘我是给雄哥打工,这不,今天送英子来了。’李军说着,朝汽车的另一个
车门望去,这时,英子从车里走了出来,还一边用手捋着滑到额头的发丝。

‘哎,我说。那两个妞……’李军诡异的神色,一时令我不知所措。我知道
他指的是王丽和陈静。

‘哪两个妞?’英子突然冲李军发问了一句。我想一定是李军忘了场合,他
经常会不假思索地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哦,那,那……’李军意识到说走了嘴,说话打起了结巴。

‘李军,你们俩在新加坡时干什么坏事儿了?’英子严肃起来。

‘咳,瞧你说的,我们能干什么坏事儿?我是说方琳跟瑶瑶。’李军脑子变
得快,转开了话题。

‘方琳跟瑶瑶能叫妞吗?都孩儿他妈了!’英子不饶地说道。

‘咳,这不说惯了吗。’

‘是泡妞泡惯了吧?’

‘哪能呢?好,说正经的,子昊,大家都听说你跟英子回来了,想在一起聚
一聚,都是咱们过去大院儿里的孩子,我跟英子已经汇报过了。明天晚上在望星
楼。’

‘好啊。’我答应了一句,又胆怯地望了英子一眼。

‘就别在这儿说了,挺冷的,进去吧。’英子把脑袋直往大衣领子里面缩。

于是,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医院的楼。

************

到了病房,英子很有礼貌地跟我妈打了招呼之后就急着去看她爸,刘伯伯仍
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人。

李军也跟屋里所有的人问候之后,坐在了那两个值班的年轻人中间,他们看
到李军都急忙欠起身为李军让座。

‘这是李军吧,也这么大了。’我妈看到李军惊诧地问道。

‘是啊,阿姨。您把我都忘了。’李军半开玩笑地回答。

‘你说咱们能不老吗?这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杜阿姨感慨地说了一句。

‘是啊,’我妈回应了一下杜阿姨,然后又问李军:“李军,结婚了吗?‘

‘没- 有。’李军把没字拖得很长,似乎显得有些无奈。

‘他呀,本来跟瑶瑶挺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掰了?’杜阿姨显出一种同
情的神情,眯着眼望着李军。

‘这瑶瑶也是的,听说现在又跟一个香港人好上了。’我妈接着说。

‘是吗?’杜阿姨把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极为惊奇的样子。

‘行了,你们就别议论别人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管谁呀。’英子不耐
烦的冒出一句。

这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轻轻的开了,我朝门的方向看去,心里陡然一缩。

只见钟如萍走了进来,她一手提着一大包东西,另一只手拢了拢吹乱了的头
发。她依然是那样的端庄,优雅,她的衣饰打扮依然是那样的精致而富有品位。

她环视了一下病房里的每个人,然后温柔地说:“哟,这么多人哪!‘她的
脸上露出了从容的笑容,似乎没有看到我。

我倒是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我记得一首歌曾唱道:“如果有一天你我重相
逢,不知是否能够再度从容?‘我的脸有点发热,我在努力控制我的心跳。

‘这是……’我妈看着杜阿姨问道。

‘哦,这是我侄女,萍儿。’杜阿姨跟我妈介绍说,然后忙对钟如萍说道:
‘这是子昊的妈。’

‘喔,阿姨,您好,您就是子昊的妈,我跟子昊认识。’钟如萍自然而得体
的跟我妈握手。

‘你好,子昊,英子。’萍儿向我和英子点头。

‘你好,萍姐。’英子答应了一声。

‘这处长一来,真是满屋生辉呀!’李军也站了起来。

‘得了得了,李军你就少说两句吧。’钟如萍在李军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看样子他们都很熟。

妩媚而聪颖的女人的确是稀有的精神贵族,她们傲然、丰韵,丝毫不矫揉造
作,那种具有亲和力的笑容确实可以照亮整个房间。

‘我干嘛要少说两句,萍姐是从美国回来的“海龟”,又是商场上的美人,
今天再次见面,真是幸事、幸事!’李军带着一丝善意的戏谑,轻轻地一笑。

钟如萍‘嘿嘿’地也笑了。那声音似乎充满乐感,甚是好听。她用右手捂着
嘴,极力遵循那笑不露齿的古训。那纤细的手指整齐地压在柔润的嘴唇上。我在
想,这现代人的表情也可以有古典的内涵。我甚至可以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渗出
她美丽的眼角。我知道那不是由于感动,完全是乐的。

‘李军,这儿不是酒吧,这儿是医院,要打情骂俏到外面去!’英子突然火
了,她冲李军吼了起来。顿时,屋里鸦雀无声,个个目瞪可呆。

‘英子,有话好好说,发什么火啊?’杜阿姨向英子说道。

钟如萍也陷入了尴尬,她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边歉意地对英子说:
“对不起,英子。‘

英子完全不顾萍儿的道歉,她离开刘伯伯的床边,从挂衣架上取下大衣便向
门外走去。

‘英子,你上哪儿去?’杜阿姨喊了一句。

我迅速地跟了出去,到了门外我拉住了她的手,说:“干嘛呀,何必这么生
气?况且人家都不是恶意。‘

‘我不管他们是恶意还是善意,我爸重病在床,他们还有心思逗乐,我受不
了。’英子一股的任性和蛮不讲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大家都是好心来看你爸的,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人家
呀,况且,你爸有病,也不能大家都整天跟着哭啊?’我安慰她。

随后,李军也出来了,直向英子道歉赔礼。

这时正好刘雄也来了,李军急忙向刘雄解释了刚才发生的情况,他满脸的愧
疚。

‘没事儿,都进去吧。’刘雄毕竟是大哥,手扶在李军肩上安慰说,然后,
又对英子说:“又不是外人,计较什么?你们看,谁来了?‘

‘英子,子昊。’清脆的声音,柔细的声调,我寻着声音看去,在刘雄那粗
壮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

‘瑶瑶!’英子惊奇的喊道,脸上的怒气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几年不见
面的儿时的小伙伴,见了面必定是有些惊喜。

‘听说你们回来了,而且也听说你爸爸病了,所以就急着来看看。’瑶瑶还
是那种说话很快的性格,薄薄的嘴唇,涂着红艳艳的口红,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
是那么透着一种诱人的灵气,说她是小狐狸精,一点也不过分。

‘谢谢你,瑶瑶。’英子和瑶瑶亲热地搂在一起。

刘雄和瑶瑶的到来让病房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一阵的相互寒暄之后,大家
又融洽了起来。以往在这种场合中我一向如鱼得水,今天却突然有点做贼心虚的
感觉,而且还有些莫名的紧张,我的笑容肯定不是很从容。

凭窗而望,雪终于落了下来,听不到声音,却能看见对面楼群黯淡的砖红色
外墙早已殷成了眩目的白色。凄凄艳艳,如泣如诉。

在病房里,人们的心情总是忧郁的。由于来的人多,怕影响刘伯伯的休息,
所以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

英子坚持要留在病房照顾她爸,我得送我妈回家,正好瑶瑶跟我们住一个大
院儿,而且她还有车,于是,我们就先走了。离开之前,我看了一眼萍儿,正好
我们目光相接,从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眸间,我能体味到她的沉默和幽怨。她太悲
哀了,她站在那里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深情,她的脸上分明是一份焦灼、一
份等待、一份期盼。